【荒月】願逐月華 十五

了卻一樁大事,荒沒有休息,緊接著著手處理帶月讀出國治療的事。

雖然最近月讀的身體狀況還算穩定,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發作,荒片刻也不敢拖延。幾日後仲介便傳來好消息,已經找到願意收容月讀的醫院,接下來只要申請醫療簽證,簽證下來後就可以赴德治療了。

  事情由荒一手處理,月讀沒有什麼意見,只是跟荒要來了仲介提供的費用估算單,看著那個自己一輩子都賺不來的數字頭皮發麻,想了很久還是對荒說:「我這把年紀再活也沒幾年了,還是待在國內養老……」

  荒打斷他:「老師,你欠我七年。」

  月讀沉默了下來。

  「從我十八歲到二十五歲這段時間,再加上利息,不多,大概就是下半輩子。」荒說。

  月讀雙唇微啟,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口。

  除了未來的歲月,自己確實沒有東西可以給荒了。

  早晨,月讀推開房門走出臥室,看到荒已經起床,坐在沙發上閱讀手上的文件,他知道荒又在為了帶他出國治療在忙碌,心裡升起愧疚。他走到沙發後面,抬手為荒按摩肩膀,輕聲問:「……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?」

  荒空出左手覆在月讀的手背上,道:「沒事,別擔心。」

  月讀抿了抿唇,知道荒只是想安撫他。

  按了一會兒,月讀停了下來。「我幫你泡杯咖啡?」

  「好,謝謝。」

  月讀走到廚房燒水,打開咖啡罐,同時拿了茶包準備給自己泡一杯綠茶。他至今仍不習慣苦澀的咖啡味,偏好清淡的茶香。

  荒抬頭看向廚房裡月讀的背影,腦中又響起代辦人員的聲音:『您打算申請哪種簽證?德國的醫療簽證規定,陪病者有所限制……』

  荒放下手中文件,下定了決心開口:「老師。」

  「嗯?」月讀沒有轉身,只應了一聲表示有聽到。

  「您願意和我結婚嗎?」

  月讀剛拿起熱水壺的動作一頓,水灑了些在桌上,整個人彷彿突然定格。

  荒從沙發上起身走到月讀身後,伸出雙臂把人圈住。「和我結婚,好嗎。」

  月讀低垂著頭,不敢置信地不停眨眼,半晌才道:「你……」

  「我是認真的。」荒說:「這輩子,我只想和您一起過。」

  荒說話的溫熱吐息拂過耳畔,月讀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。大腦像是罷工一般,月讀幾乎無法思考,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艱困地開口:「……我不想太早讓你成為鰥夫。」

  「不會的,老師。」荒把月讀抱得更緊了些:「您會好起來的。」

  「我有不良紀錄……」

  「法庭已經宣判無罪。」

  「不是指那個。」

  「那是?」

  月讀沉默了一會兒,再開口時,卻是毫無關係的內容:「我很小的時候,父母就不在了。從我記事起,就是社福中心的老師們照顧我。」

  荒不明白月讀為什麼突然說起向來閉口不提的過往,他沒開口,默默聆聽月讀難得的自白。

  「上小學後和同學們聊天,自然會聊到家裡,他們問我父母做什麼工作,我說我沒有父母,他們看著我說:『為什麼沒有父母,你好奇怪。』那時我才知道,原來沒有父母很奇怪。重新分班後,我不再說我沒有父母,我開始編故事,說我爸爸做什麼,我媽媽做什麼……但小學生說謊破綻百出,一下就被揭穿了,我被學校老師叫去,告訴我以後不可以說謊。」

  「我當然沒有聽話,上國中後來到新學校,更認真地編故事,希望這次不會被發現。我那時成功了,同學們羨慕我,還說想來我家玩,但我哪有什麼家,住在社福機構裡,當然不能邀請朋友來玩……就這樣,我一直一直學習怎麼說謊說得更完美,直到上了大學仍然如此。」

  「為了應徵你的家庭教師這個工作,我偽造了學籍資料,假裝我是東大學生,我知道你家人一定會想要一個東大生當寶貝兒子的家庭教師。直到你大學考試的前一個月,你父親發現我偽造學歷的事。他本想立即把我掃地出門,但顧及你大考在即,不要說能不能馬上找到接手的適任教師,他們知道你當時很依賴我,擔心臨時把我換掉會影響到你的心情……最後協議是做到你考試前一天,考試結束後我就要馬上消失在你面前,不能再與你聯繫。」

  「我知道您的學歷不是真的。」荒說:「我入學後,某天心血來潮去圖書館翻看畢業紀念冊,想看您的畢業照,但翻了好幾屆都沒找到。」

  月讀苦笑,他早該想到荒會以自己的能力找到真相。

  「所以你知道我是說謊慣犯了。像我這種人……」

  「世界上誰沒說過謊?」荒打斷他:「我也會說謊,我沒告訴您我辭去警察的事,還假裝跟以前一樣去上班;我不僅會說謊,還會教唆別人說謊,讓八歧在法庭上作偽證。我是不是比您更罪大惡極?」

  月讀被荒這話堵得無法反駁,最後只道:「我還沒問你,你是怎麼說服八歧做證人的,他的個性不像是願意幫忙的人……」

  「您先回答我的問題。」荒說。

  月讀的臉又紅了。他的嘴張了又閉,半晌才輕聲開口:「……你確定未來不會後悔?」

  「不會。」荒非常篤定。「我也不會讓您後悔。」

  月讀沉默很久,荒耐心地等待他回覆,他知道他會得到想要的回答。

  等了好一會兒,才聽到月讀細不可聞的聲音:「…………我願意。」

  荒臉上終於綻出難得一見的笑容,把懷裡早已臉頰通紅的人轉過來面對自己,二話不說吻了下去。

  一吻難分難解,連月讀都少見地回應,彼此的舌頭追逐嬉戲,久久不能分離。

  好不容易分開,兩人都氣喘吁吁,荒握住月讀的手,道:「明天就去登記。」

  「明天?」月讀錯愕。

  「我一刻都不想等。」荒說:「登記完……不,先一起去買戒指,再去登記,好不好?老師。」

  「……當然好。」月讀低頭想掩飾臉上的害臊,「還有,我有一件事……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  「既然都要……結婚……」結婚二字月讀說得很小聲:「你是不是該改口,不要再叫我老師了?」

  荒恍然大悟,執起月讀的手放在唇邊一吻,無比虔誠地道:「老婆。」

  月讀差點原地爆炸:「我、我的意思是,喊我名字……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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