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荒月】願逐月華 十二

  第二天,荒的頭腦已經恢復冷靜,在午餐時勸月讀以汙點證人的身分協助偵查八岐的販毒案。
  「汙點證人有很大的機會獲得減刑。」荒說。
  月讀卻毫不猶豫拒絕了:「我不會出賣朋友。」
  荒怎麼勸月讀都不肯改變心意,眼看著離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,荒也越來越憂心。當時埋伏時他們兵分二路,月讀是另一組人馬逮捕的,因此屆時出庭的是荒的同事。荒這幾日與同事討論案情時都試著替月讀撇開罪刑,但效果有限。
  正當他煩惱時,一起突發狀況打亂了荒的計畫。

  某天荒結束夜班的勤務,在清晨微光中返家,打開家門發現月讀睡在客廳沙發上。本以為月讀又看電視看到睡著,想把人抱回房間,一碰到他的肌膚卻發現溫度高得不正常。
  「老師?!」荒嚇得趕緊把月讀搖醒,月讀整個人昏昏沉沉的,連眼睛都睜不開。荒拿出體溫計一量,接近40度的高溫把他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,猶豫沒有幾秒,荒放棄撥打119、果斷抱起月讀,親自開車送到醫院急診處。
  月讀的身高只差他一點,體重卻少了一大半,平時肌膚相親時就已經覺得月讀體重過輕,今日將人抱在手裡,覺得那重量輕得令他恐懼。
  彷彿隨時消散都不奇怪。

  以超速邊緣的速度驅車送醫,荒選的是家裡從小固定看診的醫院,院方一聽到是高天原家的小公子送人來,半點不敢怠慢,由急診室主任親自診療。先替月讀打了一劑退燒針,溫度卻降不下來,仍然高過38度。最後索性安排住院,到單人病房繼續處置。
  尷尬的是,月讀身上沒有任何身分證件,若要進一步檢查與治療,需要確認病史與近年就醫狀況。荒只好打電話到警局,請同事協助調出月讀的健保卡,提供卡號給院方查閱,自己則坐在病床旁,心焦地看著昏睡中微微皺眉的月讀。
  約莫半小時後,一名醫生走進病房,看到荒便問:「您是病患的家屬嗎?」
  「我……」荒一時語塞,小心斟酌用語回答:「不是,但我是唯一可以照顧他的人。」
  醫生沒有追問,向荒說明月讀的病況──他們從月讀的病歷資料中發現,他得的是某種極為罕見的疾病,發作時體溫會異常,有時會全身發熱、高燒到40度,也可能會相反地全身發冷,體溫不到35度,如此反覆折騰下全身器官會陸續衰竭、失去功能,最後死亡。他是國內出現的第一例病例,外國也僅有十數例,死亡率高達五成。
  聽到這個數字荒的心涼了一半。
  醫生繼續說明,以目前國內的醫療技術無法根治疾病,就算接受治療也是治標不治本,只能勉強撐過一天是一天。雖然有新的研究指出,使用某種藥物有機會治療,但那藥物在國內尚未合法,因此他們無法使用。
  聽到藥物名稱,荒彷彿被狠狠重擊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  那是月讀被捕時走私的藥品。
  荒這才恍然大悟,老師走私那樣藥品進來,很可能是要用在自己身上……
  卻被警察給攔截了。
  是警方斷了老師的生路。
  荒被這個事實炸得六神無主,後面醫生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。

  醫生離開後,荒獨自坐著,把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串了起來,終於推敲出老師的想法──
  他從被荒帶到家裡後壓根沒想過逃跑,相反的,他隱瞞自己的病情,一心等著進監獄。
  進了監獄,就可以徹底斷絕與荒的聯繫。
  然後在監獄裡面等死。
  等待開庭的這段時間裡月讀對他的好、給他的笑,都只是刻意營造出來的虛假的和平。
  荒隨手拿起手邊的水瓶狠狠砸在地上洩憤。

  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老師真正的意圖?
  這段時間,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,沉浸在老師對他的好,還以為自己終於打動了老師。
  為什麼努力到現在,還是沒辦法保護老師,還是被老師當成孩子在呵護。
  最後還要眼睜睜看著老師等死。
  和十八歲那時一樣,什麼都做不了。

  ──不。
  荒握緊雙拳,做了幾個深呼吸,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  現在的自己和那時不一樣了。
  他要救老師。

  從病例中確認月讀沒有藥物過敏後,醫生又給他施打了一劑藥效更強的退燒針,好不容易把體溫降到安全範圍內。也許是因為退了燒,月讀的表情看起來總算舒緩了些。
  心情沉重的荒打電話請了假,寸步不離守在月讀的病床邊。他雙手握住月讀的手掌,總是冰冷的手難得溫暖,但看著手背上插著點滴的針頭,荒只覺那根針彷彿也插在自己的心頭上。
  寧靜的病房中時間似乎走得特別慢,不知過了多久,月讀終於有了動靜──他的眼皮動了動,同時被荒握住的手掌微微回握住,在荒不自覺屏氣凝神的注視下終於緩緩睜開雙眼。
  「老師?」荒輕聲呼喚。
  月讀又花了一些時間才讓眼神對焦,與荒的目光相交,卻很快地移開視線。
  「老師,您現在覺得怎麼樣?」荒的聲音很輕很溫柔,彷彿怕大聲了些就會把人震碎。「有沒有哪裡不舒服?」
  「我沒事,可以回家。」月讀的回答很冷淡,明明就連說話都很吃力,卻掙扎著想坐起來。
  「別起身,您得躺著休息。」荒趕緊阻止月讀起身的動作:「我已經幫您辦好住院手續,之後會安排檢查和──」
  「沒有必要。」月讀冷冷打斷荒的話。
  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,老師剛轉醒,他不想馬上與他爭執。最後選擇暫時投降,放軟語調道:「至少要確認您暫時無礙。等點滴打完,醫生來診察過後再看看……好嗎?」
  近乎懇求的話語成功化解了月讀的堅持,他沉默了一會兒,才道:「我能起來喝水嗎?」
  「好,我扶您……」荒小心翼翼扶著月讀起身,打開瓶裝礦泉水親手遞到嘴邊,讓月讀慢慢啜飲。
  喝了好些潤喉,總算緩解了乾渴後,月讀沒有乖乖躺回去,而是開口道:「醫生跟你說了?」
  荒老實點頭。
  「那你應該知道這病沒救。」
  「還是有機會治療……」
  月讀再次打斷他:「醫生沒說嗎?這病死亡率五成,那幾個少數沒死的,都是在有合法藥物的國家……再說,也只是『還沒』死而已。」
  既然月讀主動提了,荒也順著他的話問:「老師,那個藥物……是不是……」
  「現在說這個有意義嗎。」月讀的聲音極為冷淡。
  荒的雙手微微顫抖,他做了兩次深呼吸,才說:「我帶您出國治療。」
  月讀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之色,但隨即消失,依舊冷冷回應:「別傻了,我待罪之身,哪能奢望出國治療。而且你知道整個療程要花多少錢嗎?」
  「如果我能解決這些問題,您就願意接受治療?」荒問。
  早已放棄的希望又被點燃,饒是月讀也說不出「不」,沉默了半晌,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
  見月讀有被打動的跡象,荒趁勝追擊:「只要還有機會我就不會放棄,老師,您也不要放棄好不好?」
  「……我不想讓你白費力氣。」月讀道。
  「不會的。」荒再次緊握住月讀的手。「不會白費力氣。絕對不會。」
  月讀低下頭迴避荒那彷彿會灼傷肌膚的視線,最後還是投降了。「……隨你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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